路盡頭出現了一頂金光閃閃的鑾駕，是前後各有六十四人擡的最高制式，鑾駕前後數不清的人馬，全都穿著耀眼的黃衣。

路邊站著兩列兵丁，威風凜凜，絕不是尋常縣衙裏那種散兵游勇可比。他們腰間掛著樸刀，刀鞘光亮奪目，手中還有長槍，把路邊的行人和鑾駕要經過的道路隔開。

毋庸置疑，這是天子車駕。

儀仗隊打頭有人鳴鑼開道，高喊道：“跪——禮——”圍觀的百姓聽了還不懂其意，還是路邊的士兵呵斥了幾句，他們才向退潮一樣跪了下去。

越九霄拉扯著身邊這一家子跪倒，頭壓得低低的，非常老實。春草好奇心很重，非要看看皇帝長什麽樣子，越九霄見了，低吼一聲“快低頭！”春草正要回嘴，不遠處的士兵也怒吼道“放肆，不可直視君王！”春草這才吐吐舌頭，低下腦袋。

鑾駕上的金色回龍都能看得很清楚了，可是依舊用了很久才走到越九霄他們面前，為的就是一個莊重。

正是大太陽天，在毫無遮蔽的空地裏跪這許久，大人頭上都滴下了汗珠，更何況體弱的孩子。姜涵的身體晃了晃，強撐著沒有倒下，卻忍不住抓住了姜綺羅的袖子，慘兮兮地喊了聲“娘親，涵兒頭暈……”

他說完，栽向了姜綺羅懷裏，姜綺羅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，看著四周大聲問道：“水，水在哪裏？”

奶娘焦急道：“放在車上了，我這就去拿。”她說罷站了起來，不遠處的士兵不明就裏，看到忽然有人站起，還以為她要沖撞鑾駕，挺起長槍按在奶娘的身上。

奶娘一下子被嚇得尖叫起來，她平時說話罵人都不留情，可是明晃晃的刀槍卻還是怕的。她這麽一喊，所有人的註意都轉向了這裏，就連那頂皇帝乘坐的大金轎子都慢慢地停了下來。

越九霄罵了聲娘，還是不敢動。

儀仗隊中的禮官亦步亦趨地跑來，問明了事情緣由，返回到鑾駕邊，低聲回報了一陣。過不多時，轎子裏傳出一個帶著笑意的渾厚聲音，聲音朗朗，傳出數丈不止：“不就是小兒口渴嘛，這種事還需要搞得這麽風聲鶴唳嗎？傳出去真讓人笑話。來呀，用朕的金杯賜水給那孩子，他小小年紀要迎駕，也實在辛苦了些。”

姜綺羅聽到這話，還能不知說話的是誰？她不禁受寵若驚，再度跪下，口中謝恩。片刻之後，有人用一個紅漆托盤托著一只金杯過來，裏面是清亮亮的水，想必是皇帝出巡時隨隊攜帶的，就算不是京城裏禦用的水源，也得是當地的好水。

姜綺羅千恩萬謝地接過來，扶著涵兒給他灌了一些，又在他額頭上灑了一點。帶著涼意的水下肚，涵兒慢慢地醒了過來，看到大家都在盯著他，怎麽也能猜到是他剛剛的暈眩惹了麻煩。

他年紀小小，進退已經頗有分寸，立刻磕頭道：“姜涵失儀，請尊駕恕罪。”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對人馬屬於傳說中的天子，不過看排場至少是貴族公卿，所以稱呼一聲“尊駕”並無不妥。

鑾駕中的皇帝聽了哈哈大笑：“真是又機靈又穩重的孩子，你的家人可在身邊？”

越九霄絕望地搖頭，但姜涵還是誠實地回答道：“娘親和先生在此。”

皇帝帶著困惑重覆道：“娘親和先生？”好像缺少一個爹？他覺得這當中有些蹊蹺，不過他只是隨性地停一停，沒打算在這個時候訪查民情。

他笑了笑，說道：“身教大於言傳，想必你的雙親和先生都是賢良之人。朕此番來齊魯，就是為了祭祀先賢，為天下立個榜樣。來人，把這孩子的娘親和先生傳來，朕有賞賜。”這賞賜看似來得隨意，不過也是要表示一下皇帝的仁愛。

越九霄早就滿頭汗，結果怕什麽來什麽。皇帝是見過他的，萬一認出來豈不是要陪王伴駕了麽？他不敢擡頭，推推身邊的紀寧：“替我去領。”

紀寧被這話嚇得大驚，“騰”地挺直了身子，正好被禮官認作姜涵的先生，忙不疊地把他請到鑾駕面前。皇帝賜下每人一個金元寶，路邊旁人都很艷羨，不過對於姜綺羅和紀寧來說，只是一筆不大不小的橫財。姜綺羅恭敬地捧著賞賜退下，紀寧有樣學樣，緊隨她退離鑾駕。

皇帝又說了些鼓勵臣民向賢的套話，終於又慢悠悠地啟程了。

直到明黃色的隊伍徹底消失在城門那邊，越九霄才長舒一口氣，幾乎要爬在地上。

姜綺羅伸腿踢了他兩下：“怎麽回事？面個聖就把你嚇成這樣了？你應該和皇帝陛下很熟嘛。”

越九霄擦著腦門上的汗，說道：“我為了不當官和當朝宰相吵架，還離家出走，身為王公子弟跑來搞什麽織染大會，你覺得和陛下見面有我好果子吃？”

姜綺羅摸摸他的頭：“還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越九霄揮揮手，向著天空作揖，喃喃念道：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，必有後福……”

姜綺羅看著他哭笑不得，從沒見過他這麽畏縮的模樣，忍不住趁沒人註意摸摸他的臉：“放心，有我保護你。”

聽到這種性別調轉的臺詞，越九霄毫不為恥，順水推舟地倚在姜綺羅身上：“那奴家的性命就托付給官人了。”

“你滾開！”姜綺羅把他的腦袋推到了一邊去。

越九霄正在為逃脫一劫而歡呼，但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。傍晚駐蹕於驛站時，皇帝叫來了太子：“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一家人，你有何看法嗎？”

太子是個文秀的年輕人，臉頰消瘦，雖然身為未來帝王卻有種清貴之氣。他皺皺眉：“沒什麽看法，只是覺得那家的女主人很熟悉……”

皇帝覺得太子的火候還是太嫩，說道：“她有京城口音，你當然有熟悉之感。朕在意的是來領賞的先生，那氣度尚不及女主人之萬一，哪點像讀書人了？”

太子不明白：“他們為何要欺君？”

“朕也奇怪，不由得對這一家子深感好奇。明兒，你為朕去查個清楚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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